大年初一,曲靖万达影院《唐人街探案3》一票难求。答应了小朋友要一家人去看场电影,只有退而求其次,选择还有余票、播放时间恰好合适的《你好,李焕英》。就这样,年农历新年的第一场电影,我看了《你好,李焕英》。
看了这部电影,感到幸运、不虚此行。《你好,李焕英》播出以来势如破竹,播出十天后票房反超《唐人街探案3》,豆瓣评分超过8分,好评如潮。主要还是这部电影带给我太多感动,我禁不住回想起自己的母亲,如今离开我整整11年了,却是我心中永远的“李焕英”。
一
“四处野鸭和菱藕啊,秋收满畈稻谷香,人人都说天堂美,怎比我洪湖鱼米乡。”这首优美动听的旋律,伴随着红色经典大剧《洪湖赤卫队》,走进了千家万户,也把洪湖美丽的自然风光深深地烙在了人们的心中。我出生在重庆市渝北区,那是我的祖籍,出生后,我就随父母来到了湖北省洪湖市。洪湖这块热土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故乡,是我成长的地方,20个年轮、多个日日夜夜,见证我一点一滴成长。如今想来,记忆犹新的、有些模糊的、渐渐忘却的、记忆中不再存在的,都一股脑地在不断打转。
洪湖的夏天,荷林丛丛,野花盛开。
我的母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与我父亲一起从山城雾都重庆的一个小山村来到“鱼米之乡、水乡泽国”湖北省洪湖市的一个农村,然后就开始了大多数农村人一样的渔家生活。家里条件不好,一年下来没有什么收入,我们也很少添置衣服,那时特别盼望过年,过年时家里才会给孩子们各添置一套新衣服,而母亲却从来没有添置过,都是好心人家救济过来,母亲就接着穿。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把一些像样的衣服,裁剪后改成半成新的衣服给我们兄弟穿,而母亲经常穿的却是补丁衣服。记得,九八年抗洪抢险那个夏天,洪湖的洪灾特别严重,那时我正值小学升初中,即将入学的镇中学里驻扎着特别多的武警官兵,洪水退去后,每家每户都收到一些抗洪救灾的救济衣物,那时,我特别高兴,母亲专门为我挑选了好几件衣物,而母亲自己穿的却还是以前那些旧衣物,还有一些补丁衣服。
这是现存的我与父母合影最早的一张照片。
年1月28日,回湖北洪湖老家过春节。
母亲把一生的经历都放在了那口五亩地的鱼塘和二亩地的稻田上,每天早上和下午,母亲就在鱼塘的埂子上割草,扔进鱼塘,供鱼吃草;而田埂上割草后的野草,也被母亲拔得干干净净。洪湖的夏天特别热,有时就是35度甚至更高的气温,而母亲却始终耕耘在田埂和庄稼地里。我想,母亲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勤劳和付出,使鱼塘和庄稼地里多一些收成,让我们的生活条件更好些。所以,母亲总是把自己当作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与父亲做同样的事情,我经常劝说母亲,不要太劳累,这么热的天,鱼塘上的野草不需要拔得这么干净,差不多就可以了,但母亲却认为,“做事情一定要认真细致”,这种精神一直鼓舞着我在学业上孜孜以求,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在为人处世上踏踏实实。
初中在镇中学、最后一年在市八中,我一周只能和母亲见面一次,一次只有很短的时间,因为周末要参加学校组织的奥赛辅导。我经常每周五下午回家,周六返回学校参加奥林匹克竞赛辅导,而母亲每周五晚都熬得特别晚,帮我煮鸡蛋,准备腌菜,让我周六一大早带到学校去吃。记得初二时,有一个周六需要早晨六点钟之前抵达学校,在老师的带领下坐最早的班车去市里代表学校参加全省初中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那是个夏天,家里的鱼塘离不开人,父亲需要凌晨去守看,鱼塘里的鱼容易“泛塘”,这是要赶快用增氧机或抽水机进行增氧,所以送我去镇上的任务有时就会落在母亲身上了。那时,村里通镇上的路还不是柏油路,那么早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就这样,母亲帮我拿着行李,我们凌晨四点多钟开始就一路踏着月光,一路走到学校。
母亲从来不过问我的学业,只是教我“做事情一定要认真细致”。但我从来都会向母亲汇报我的学习情况。每当听说,我的月考成绩又是全校前几名的时候,母亲总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初中升高中时,我考的还算不错。但为了给家里节省开支,我坚持去了给予我全免学费的另外一所新办高中。母亲起初是不愿意的,但看着我的高兴劲,母亲也不好坚持。在我去读高中的时候,母亲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对我说“我们对不起你,因为家里没钱,让你读不了重点高中”。我一直在劝母亲,“没事,哪所学校都一样,关键还是靠自己。”
从初中最后一年开始,到我高中毕业,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市里,与父母聚少离多的日子也就越来越多。我一般一个月回家一次,乘坐公共汽车到镇上,再在镇上转乘三轮车到村口,一次在家呆一两天。读大学离开了洪湖,从江汉平原到了云贵高原,离家乡越来越远,只有在每年春节的时候回家呆上半个月左右,然后过完年后又急急忙忙返回曲靖。我们成长的过程,往往是与父母空间距离越来越远的过程,伴随着我们的成长,与父母相聚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每周,我都会跟母亲打电话,汇报一下学习和生活情况,听听母亲和父亲的声音,经常劝母亲不要太劳累,要注意休息,注意身体。我毕业后,没有选择回武汉或重庆工作,而是留在了曲靖,母亲也没有怪我,反正跟我说,“三个儿子分别在重庆、武汉和曲靖工作,我和父亲想你们了,可以去三个城市转一转。”
二
一阵秋风过后,我离开了洪湖,离开了家乡,但没有想到这一走,竟然再也回不去了。从我年7月工作至今,我仅仅只在年1月春节、年8月回去过两次。但我的心还是始终没有离开过在洪湖生活的那间小屋,那间生活时间最长、记忆最深刻,曾经是我们与父母分合的港湾,洋溢着普通人家生活苦乐交融的笑语欢歌。
年8月回湖北洪湖老家。
那间小屋不算大也不算小,百来平米,前面是一条路,在我上大学后这条路修成了柏油路,一条从镇上修到每家每户的柏油路,也是每家每户进镇上洪湖的便民之路;后面是自家的小菜园和小渔塘,小菜园里根据季节种些果蔬,而小渔塘里养殖些鱼,方便平时食用。
我想起了每个春节,在那间小屋里,与父亲母亲一起过春节的点点滴滴,那里装满了故事,有欢声也有笑语,有浓浓亲情更有无私大爱。母亲在那里过的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春节,是年春节,年1月26日,也是我工作后的那个春节,我回家过年。一家人其乐融融,足以让我快乐一辈子,幸福一生了。每每想起我们一直聊到深夜,我的脸上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虽然那时外面下着雪,但温暖还是充满了整个小屋。
年6月28日,母亲与家人到曲靖看望我,我带着逛校园合影。
我想起了那里的冬天,冬天的清晨我总是很容易被惊醒,却绝不肯起身,只要身子一出被窝,那凉意就侵上来了,小棉袄里像是个冰凉的烟囱,把身子套进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所以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父母轻手轻脚地从里屋走出来,咔嗒拉亮电灯,父亲走出来,少许就听见轻浅而缓慢的扫屋子的声响。我总是喜欢躺在枕上听这样的响动,仿佛一点点在扫着天光,仿佛扫着扫着,太阳就这样被唤醒了的感觉,仿佛扫着扫着,季节就一次次地移换了,仿佛扫着扫着,我们的童年就一点点地长大了。母亲以轻柔的动作推开炉膛,炉里还有余火,捅掉炉渣,填些碎煤,不久便听得“忽忽”的火苗蹿上来,屋子里开始弥漫热气,寒夜的梦一点点淡去,我们在这些碎碎的响动中醒来。
我一直在想,做一个孩子,原来是多么幸福,父母总是在默默地做着一些事情,总是会比你醒得更早,总是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屋子与清晨,那时的父母多么年轻啊,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那时的冬天常常有大雪,母亲便不再让我们睡懒觉,总是催促着我们起床,一打开房门,满眼便是亮闪闪的银光,洒满在我们屋子的青砖与菜畦间,冬日里不知躲在哪里的麻雀,却会趁我们没有醒来时,留下一片片竹叶,仿佛一幅幅天然的图画。我们争相踏上自己的脚印,争相抢着笤帚堆雪人,将一双小手冻得冰冷通红也无所畏惧。
待到天气慢慢回升,屋前屋后的雪日渐消融,湿气裹着泥土里的香气扑面而来,那里春季发出的呼唤,从湿润的墙头里,从安静的土地里,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只要站在院子当中,轻轻地嗅,那生命里快乐的迹象就无处不在了。
年4月,我回过一次武汉,本来想回到洪湖,回到那家小屋去看一眼。但因为时间所限,只在武汉作了短暂的停留。在回程的列车上,听着耳边的音乐,看着车窗后的风景,仿佛有一股凉气触动了我本来沉沉的思绪,心愈加伤痛。猛地,才感觉泪水滴在我的手心,也滑落在我的心里,冰冷冰冷的。这种痛很难忘掉,只要每每听到勾起我回忆的音乐,我就会想起,就会流泪。咬咬嘴唇,这种微疼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当我回过神时,歌声已被我扔得老远老远,外面的风还在一刻不停地吹着,孤单的树叶在细雨中一片片飘落。一路上,我的眼睛不停地寻觅着那间小屋,虽然我清楚它不在这儿,但我还是努力找寻着。我想,尽管我与小屋的距离越来越远,可我的心却离它更近了。
三
跟多数母亲一样,每次我从这个遥远的城市回到家乡,母亲都特别忙碌,忙着做我喜欢吃的菜,忙着打点我换季的衣裳……而我在家短暂的日子都被踩在走亲访友的脚步中,很少顾及忙碌而疲惫的母亲。回城的日子一到,我才会深切地体会出父母的牵挂和担忧,母亲手提着大包小包,而我则两手空空地走在后面。
到了站台,准确说,那不算站台,只是当时我们村每位外出的人都会在那儿等每半小时一趟通向外面城市的面包车。它没有任何标记,两个斑驳而简陋的石板凳被岁月消磨的光滑如镜。一顶用毡草搭起的避雨亭经过无数次修修补补,依然有它冬遮雨夏遮阳的特殊魅力。每次,母亲坚持陪我等车。她让我坐在石凳上,她则站在路边焦灼地望着那条无限延长的柏油路,等待那辆可以把她儿子送向广阔天地问寻前程的车子。
车子在母亲的视线中姗姗来迟。车未停稳,母亲已经上车,把行李安顿好,给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便下车站在窗下一边叮叮我“蓝袋子装水果、白袋子装鸡蛋”,一边等车启程。这时候,我和母亲总是离的很近,我甚至可以看见车窗外母亲脸上细细的汗珠和头上恣意飞扬的白发。这样的隔窗而立挥手道别有好多年了,每次车子启动的刹那,我的笑容便会凝固僵硬,代之以一股由心底蔓延开去的酸楚。这时的我面对憔悴的母亲就象她对面黄土一样艰难,然后总是习惯性地将头从这边偏向那边,让缓缓而生的泪水在眼眶中流荡而不至滑落。这时候,母亲便稍稍挪后,一如既往地笑着,偶而用手背轻轻抹一下脸上的汗,这个动作给我的印象很深,以至多年来我一再想起。车开走了,母亲还是久久的伫立着,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在风中摇摆着,象一枚永不疲倦的指南针,指引着我走向远方,走向未来。母亲在站台的身影定格成我一生的风景,让我一读再读。
离开老家,那站台便成了我从幼稚走向成熟的中转站,由一个纯真的孩子变成孩子的父亲,我总认为那是我一直深藏未露的本性的突然展现。即使在城里的喧嚣与浮躁中慨叹韶华流逝的无奈,抑或是哀怨人潮人海中的孤寂,我也能从母亲种植于我心田的情感音符中得到慰藉而坦然。
多年以后,在朋友农村老家里,我一再向他叙述这段往事,关于我的母亲。在清晨或雨夜,我脸上挂着淡淡的泪,然后沉默良久。现在我终于轻巧地流淌于笔下,跃然纸上,虽然那站台已不复存在,但某些细节和感动却让我终身难忘。在以后的日日夜夜,我都凭着那种深刻的回忆成长着。
四
年12月,母亲因身体不适,医院接受检查,被确诊为胆囊癌晚期,生命期为三至五个月。接到这一消息,我犹如晴天霹雳,但我知道我必须坚强,于是就和家人商量,先瞒着母亲。我们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因母亲随父亲出门在外近30年,很少回重庆老家团聚,所以,年我们全家回重庆过年团聚。母亲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只知道肚子涨得厉害,有时还难受得不行,但母亲从来都不说,难受时就用手捂着肚子,而我们却一直在骗母亲,一直安慰母亲,这种病就是这样的症状,经历这个难受的阶段也就好了。
年1月8日,母亲在武汉。
年1月9日,我与母亲在从武汉到重庆的飞机上自拍合影。
年1月,我去武汉接母亲回重庆,陪着母亲在武昌阅马场广场附近购物,虽然母亲身体有些虚弱,但还是那样健朗。随后,我陪母亲坐飞机回到重庆,那些日子里先后去了解放碑、人民大礼堂、朝天门,还有渝北区两路的大街小巷,去看了母亲长久挂念的亲人和地方,母亲心情特别愉快,但这样的母亲怎么会说病就病到了死亡的门口?母亲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身体还是渐渐虚弱下去了,也去寻找了很多民间偏方,但还是于事无补,有时很疼,但母亲都是强忍着,我知道母亲的坚强,她那些磨难若搁在我身上,我恐怕难以承受。在与母亲相伴的最后日子里,我总是时常看着母亲,看两行眼泪从她眼里流出,翻越了不久前才崛起的高高颧骨;看脸和鼻从她的面颊上渐渐深陷下去,磨去了健康和幸福。我总是感觉,有泪在我眼中烧灼,而命运的安排,却只能让她孤零零地去肩起那份真实的负荷。
年1月12日,母亲、哥哥与我在重庆重百购物广场。
年1月23日,我与母亲在重庆江北国际机场合影。
年2月13日,春节期间家人合影。
年春节后,我离开重庆回到曲靖工作,母亲留在重庆老家休养身体,但那时身体已特别不好,下床也不方便。那段时间里,我一边上着班,一边挂念着母亲,每天都要和母亲通话好几次,“违心地”告诉母亲病会好,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我们始终隐瞒着母亲的病情,现在我来想这个问题,我觉得其实不是为她好,而是为我们自己好,使自己能得到虚假的安宁。在伪造的好气氛中,健康人与病人的关系,要好处得多。
年3月20日,母亲入土为安后,三兄弟在母亲墓前留影。
年9月13日,祭奠刚刚因病去世的父亲,
母亲和父亲的墓地在一起,我们在外头,父母在里头。
年3月17日,农历二月初二那天中午,母亲离开了人间,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所有的亲人。而最遗憾的是,母亲离开时始终都不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但我想母亲一定知道自己得了大病,至于是什么病,她可能一直在猜测,又担心我们子女,一直没有问。母亲不知道自己的病,就离开了人间,这是我们子女最大的不孝。
那年的母亲节,我的一位高中同学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为生活放弃梦想,为家庭牺牲事业,为儿女忘记自己,母亲的臂弯撑起生命的蓝天,母亲的双手构筑爱的家园”,这条短信让我深切地想念我的母亲,回忆起往事种种,不禁黯然神伤。正如短信中所说,“为生活放弃梦想”,母亲没有什么特别的梦想,就是把希望放在这个家,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为家庭牺牲事业”,母亲为了家庭,用勤劳的双手和臂弯始终耕耘在一口鱼塘和一地稻田上;“为儿女忘记自己”,母亲为了孩子的成长,自己节衣缩食,一身清贫如洗。
如今,母亲离开我们11年了,但她仿佛时刻都在我们身边。母亲是一首诗,写满了勤劳、善良、自豪与挂牵;母亲是我们生命里的保护伞,保护着我们在磨砺中闯下去的勇气;母亲是我们搏击风雨的靠背,回到母亲身边一切困惑就会得到安慰变得坚强。带着母亲的爱,我们还得继续生活下去,继续肩负起生活的重担,母亲在故乡的土地上延续着她的心愿,而故乡对于我,相当于被放大了的母亲的概念。回重庆多了,我总会从内心的最深处感到温暖:我的母亲仍然生活在那里,是我心中永远的“李焕英”,她在遥远的一扇窗口里做饭、晾洗衣物并且思念着她的孩子们。而那炊烟般袅袅升起的乡愁,最浓郁最无法割舍的一缕是属于母亲的。这种时空无法阻隔的心灵感应,该是一生中永不消逝的电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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