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主城清江浦区有两条自西向东、穿城而过的运河，一条里运河，一条大运河，同属于举世闻名的世界文化遗产京杭大运河的一部分，都是我们淮安的母亲河。从六百多年前明代河督“平江伯”陈瑄疏通宋代沙河、开凿了清江浦河（里运河）至新中国成立后年京杭大运河治理中裁弯取直开凿淮阴城南大运河后，直到今天，这两条运河一直哺育着淮城百姓、深深影响着淮安人的生活。
在这两条运河的南岸，各有一条道路，一条轮埠路，一条轮窑路，它们因运河而产生、它们因运河而得名、它们与运河相伴、它们是运河城市的生活气象。于我而言，这两条路陪伴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是我生命中最熟悉最亲密的两条路。时光荏苒，三四十年过去了，淮安城市在飞速发展、翻天巨变，淮安的这两条运河也是大大改变了模样，变得更加靓丽更加现代，然而，轮埠路与轮窑路，这两条曾经如此鲜活的河畔道路，却变得面目全非、满是沧桑，失去了它们那青春的光彩、曾经的辉煌，令人感慨、为之叹息。
轮埠路，位于主城中间里运河南岸，西起清江大闸若飞桥，东至原东风造纸厂（今天青龙桥东）门口，紧依里运河，路面就铺设在里运河河堤之上。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的记忆中，轮埠路那高高的河堤路面左侧，就是里运河水，行走在轮埠路上，可以俯视、眺望里运河里长长的船队；河堤右侧坡下，排布着众多的工厂，很多工厂的名字，老淮阴人都是耳熟能详，也有众多的居民平房，紧挨着路边的门一半在路面下，进门需要走下几步台阶，走近平房，伸手就能摸到屋瓦。过了造纸厂再往东南，就已经是一片荒凉河堤了。
轮埠路，顾名思义，就是轮船码头之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我和姐姐，经常在周六下午沿着轮埠路一步一步地行走，从大闸口一直走到东风造纸厂，然后去东风蔬菜队的二姨娘家，第二天早上再向南过大运河摆渡去乡下外婆家。记忆中，那时的里运河南岸，有很多很多的轮船码头。首先在轮埠路与花街交叉口东，就有一处名为运河商场的二层楼，这里曾经是运河客运站，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里运河上还有客船通航至长江南岸的镇江等地，客船的码头，就在里运河西边，也就是今天的运河游船码头处。沿着轮埠路向东，排布着浦楼酱醋厂、利民牙膏厂、清江罐头厂、山河冷饮厂、淮阴肉联厂、清江石化石桥油库、针织内衣厂、东风造纸厂等一系列轻重工业的厂区，厂门朝北面向轮埠路，大门对面，就是里运河岸本厂的轮船码头。除此以外，因为沿着里运河还有很多居民区，沿河居民的日常生活用水，很多都取之于河里，所以，靠近轮埠路的桥南街等处，里运河边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处砖砌的小码头，供居民可以下到河水边洗衣洗菜、挑水做饭，我那时走在轮埠路上，也是时不时地跑下台阶，一直到河水边，用手挠一会水，逮一逮啄食水边饭粒的小鱼。
那时，轮埠路的路面不宽，两辆汽车交会，大多需要小心避让一下，好在那时汽车实在不多，人们出行，大多是步行，要不就是骑自行车。在我行走在轮埠路上的那些岁月中，记得轮埠路的路面从大闸口处起，先是柏油路面，路面还挺平整，再往东因为工厂前会有货车碾压，路面破损不堪，然后过了肉联厂路段，路面就是砂石路了，至于到了东风造纸厂附近，路面几乎等同于烂泥路了。那时，轮埠路是热闹的，沿路有那么多的工厂，有着很多很多的工人进出往来，沿途那么多的居民区，那么多生活着的市民，行走在轮埠路上，一点不寂寞，因为左有里运河水与轮船，右有各种工厂厂区与设施，可观可看的地方很多很多。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个是山河冷饮厂门口，在炎炎夏日中，厂门口满是排着长长队伍的批发冰棒的自行车，自行车的后座上，都背着一个大木箱，木箱上，红色油漆书写的“棒冰”二字，十分醒目；一个是肉联厂的门口，那几座冷却塔淋水声响巨大，肉联厂的仓库大门一开，炎热夏天穿着棉袄的工人将一片片猪肉拖拉出来，冒着“热气”，很有意思。待走到石桥油库路段时，右侧坡子下去，是厂门口，高大的铁门紧闭，左侧河边，是油船码头，经常看到运送石油汽油的轮船停靠接驳。
再说说轮窑路吧。轮窑路位于大运河南，却不是在高高的大运河堤上，大运河堤一直到10年前，基本都还是河堆土路、荒野地带。轮窑路在河堤之下南边米左右，路口位于大运河桥南桥坂子的中段，是一条城乡结合部的道路，自西向东延伸，路两边主要是城南乡轮窑村的居民，但是散落着几家重要的仓库厂房，一家是西头淮阴卷烟厂的烟草仓库，还有就是东头的、至今还在的正大饲料厂，然后，最重要的一处地点，就是这轮窑路的最东头了，一大片轮窑砖瓦厂。
轮窑路，这个名字，是因为窑进出砖头的洞是圆的，像车轮子，故叫轮窑，实际就是烧砖的工厂。轮窑砖瓦厂规模很大，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可是全市甚至全省闻名，轮窑砖瓦厂的“大河南砖”质量非常好，在当时淮安城建中发挥的作用非常巨大。前两年，我家位于北京北路附近的一处一楼的老房子需要开个门，请了一位砸墙的师傅，师傅近60岁了，曾经在建筑队里干过三十多年。他抡起大锤子，在我们家那窗户下的墙上砸了好一阵子，才砸下几皮砖，他拿起砸下的砖头细细看了看，说了一句：“难怪这么难砸，这砖是“大河南砖窑”的砖哟！据他讲，大运河南的这处轮窑砖瓦厂的红砖和红瓦，质地紧密，质料很好，盖瓦房，砖头经年不风化，非常坚固。所以轮窑砖瓦厂的砖瓦，在七八十年代不仅运往淮阴城内盖起大量的砖瓦房、楼房，还通过北边百米之外的大运河装船，销往省内很多城市，效益非常好。我的外公，年前后，在许庄村最早盖起了“一条龙”四间大瓦房，他就是到轮窑砖瓦厂下的钱、拖的砖，而不是从小砖窑买的砖。
我童年之时，生活在清浦区黄码乡的许庄村，母亲在市区淮海北路边的淮海菜场里摆摊卖菜。父亲年从新疆调回淮安工作后，每周都要骑自行车下乡去接我回城，每次走的路，就是这条轮埠路。记忆中，我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双手搂着爸爸的腰，自行车在田间小道上歪歪扭扭地骑行着，从五支渠边“大路”向北走一小段，拐弯过小桥向西到四支渠边向北，经过合意村村部与合意保险刀厂门口，再向北不远，就已经看到大运河了。
拐弯向西过四支渠，渠西侧，就已经是轮窑砖瓦厂的地界了，这里，已经算是轮埠路的最东端了，往西，就是彻头彻尾的农村泥泞土路了。轮窑砖瓦厂是开放式的，没有围墙，没有大门，也没有“厂房”，有的，就是位于“轮窑路”（也不能叫做“路”了，就是中间的土路，铺着点砂石）北的一处巨大砖窑，靠近路边一大片开阔地带，是一排排晾晒砖坯瓦坯的长长的“条子”，大概大半个人高，上面像乡下草房一样盖有人字形的“屋顶”，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排排整齐的小房子，看上去很有气势，也很有意思，我总喜欢一排排地去数。砖瓦厂烧砖要大量取土，所以，轮窑路两侧南北挖出了许多巨大的水塘，里面积满了水，到了90年代，这些水塘都已经成了村民承包的鱼塘，水面上有现代化的增氧机器，长大的我再下乡，经过那里时总要看看一个个鱼塘之上那开动着、喷着水的机器，也多次在冬日看到过养鱼户找人拖网起鱼塘的场景，那围在硕大渔网中间密集的大头鲢子翻腾跳跃景象，至今记忆深刻。今天，大学城天津路大桥西边的九龙湖公园，就是在砖瓦厂原来的水塘基础上整修而来的，砖瓦厂，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了轮窑村、轮窑路这两个地名记忆。
父亲骑着车，背着我，沿着轮窑路往西，经过了正大饲料厂门口，总要停一停，因为，那里有他的一个外甥，小名叫做“二刘成”，是父亲二姐家的儿子，就住在正大饲料厂附近。据父亲讲，他的二姐60年代初不听家里人劝告，执意嫁给了一户“船上人”，“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这“船上人”的营生可是世上三苦之首啊，所以二姑长年漂泊在大运河的船上，岸上的家，就在这大运河南的轮窑路上。因为我这个二姑性子刚烈，在婆家的船上很辛苦地持家生活，却还要长年忍受婆婆的折磨，虽然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了，却最终忍受不了折磨与屈辱，一气之下，跳下船，淹死在了河里，才三十岁不到。二姑留下的这个儿子，就是我小时候能看到的这个“二刘成”，那时他已成家，住在轮窑路上，见到父亲和我母亲，总会热情地喊“二舅二舅妈”，招呼到家里坐坐。说起来，我和他也算是亲表兄弟，只是年岁差距大，加之来往少，这些年来，我的父亲都去世二十五年了，我和这个表兄，更是早已没有了联系。
正大饲料厂，是20世纪八十年代淮阴引进的很著名的一家现代化的饲料加工厂，源于泰国的正大集团。上个世纪90年代，中央电视台赵忠祥、杨澜主持的正大综艺节目可是全中国的百姓最熟悉最爱看的了，那首翁倩玉唱的正大综艺的主题曲，现在就在我的耳边响起来了：“爱是Love，爱是Amor，爱是Rarc，爱是爱心，爱是Love，爱是人类最美丽的语言，爱是正大无私的奉献……”正大饲料厂那时选择建在轮窑路上，一者是在城市之外，二者靠近大运河，方便运输。现在，正大饲料厂仍在原处，厂门已不在轮窑路上，而是朝南开在正大路上了，这个厂时不时散发出的饲料发酵的糟味，影响着大学城、甚至附近居民的生活，一直在规划搬迁，却一直没有搬，可能最大的阻力，就在于这大运河边的运输便利解决不了吧。
父亲的自行车沿着轮窑路继续往西，就是轮窑村村民生活的道路两旁了。轮窑路边，有能力的村民们最早盖起了楼房，楼下开启了小商店、理发店、小饭店、小澡堂，路边卖起了蔬菜、农药、种子，每天早晚，倒也是人来人往，很有些热闹集镇的味道。轮窑村往东的合意村、许庄村，往西的城南乡、关城村等农民们，大多不用进城，在这里就基本能满足简单的生活需求了。待自行车上了坡道，到了大运河桥的南桥坂子，往北，过了大桥，就是淮阴城里了。
轮埠路，轮窑路，这两条与淮安的运河关系如此密切的道路，一字之差的路名、南北相隔的距离，却同时演绎着淮安城市的发展变迁、淮安城乡百姓的生活悲欢。这是两条多么有历史记忆的道路啊！只是，时至今日，面对这两条路，对它们如此熟悉、如此深厚感情的我，却只能是叹息，再叹息。
轮埠路，在里运河畔新世纪二十年的拆迁、改造中，早已消失了往日的全部模样！里运河，不给通航船只了，只有水面，只有城市的河道绿化，没有了轮船，里运河还叫运河吗？轮埠路还叫“轮埠路”吗？那大闸口复建的国师塔，有原来的“运河商城”有纪念意义吗？那里运河文化长廊景区入口处封闭的门，连自行车都不给入内，过了越秀桥往西，道路通行多处受阻，失去了通行功能的轮埠路，还能叫做路吗？那沿路仿古的文庙街区建筑，满是商铺饭店洗浴味道，人气惨淡，有曾经大片的牛行街、桥南街等民居生活气息吗？浦楼酱醋厂没了、利民牙膏厂没了、罐头厂没了、针织厂没了、石桥油库没了……那降低了高度的河边绿化，至今未成形、没有气候的“清江浦街区”有生气吗?一声叹息！
城南，轮窑路，没落的乡村集镇街道。现在在网红大运河桥的东边，连直接下去的路口，都没有了。轮窑路倒还在，路边村民的二层小楼也还在，只是一切是陈旧的，道路尽头在承德路大桥处断了，这条道路，已经几乎没有了通行功能。正大饲料是应该搬迁的，那里规划有中小学；轮窑砖瓦厂，周围早已是高高的小区住宅楼和整修过的公园，没有了丝毫当年的模样。轮窑路这一片区，已经成了待改造拆迁的地方，据说，年就将正式拆迁，不知，将来的建设规划中，还有没有“轮窑路”这条道路、这个路名？再一声叹息！
作者单位：淮安市清河实验中学
主编：季祥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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